又是一年劳动节，在这个属于劳动者的节日里，我却不知，华叔那双粘满茧子的手是否得以暂歇。

华叔是我寒假出游在高铁上遇见的。后脑勺十来厘米长的灰白头发往前耷着，盖住像被拔掉所有绿植的地皮一般秃秃的头顶。

那时才正月初九，农民工华叔就已开始外出务工之旅。华叔说早些年乘坐的烧煤火车，不限票的车厢挤到站不下人为止。下车的时候路边一排人都站着抖衣服上的煤灰，瞬间烟尘弥漫，和舒适干净的高铁有云泥之别。感慨于现代平稳舒适的高铁，他从“爬火车”开始，将从前辗转天南海北的故事娓娓道来。

“我17岁开始去新疆打工，都是爬火车”。华叔家住四川泸县，打工的时候，扛着棉被和塞满工具的布包，走到20多公里外的隆昌火车站，去等待不知时间点的火车，运气好等一两个小时，也有苦等几天后背着行李灰头土脸地往家走的事。

坐火车对于华叔来说是落难逃荒一样的经历，在郊外选个平顺的地方，鼓足劲儿将包裹先扔进围栏里，然后把衣袖和裤腿一圈圈卷起来，以防被围栏上坏掉的铁丝网勾坏，最后手脚并用翻进围栏，沿着铁轨走回站台。当火车呼呼的巨响传来时，所有人都扛着包裹使劲往里钻，像一只只狂奔的蜗牛。

华叔说，抢占火车座位下的空间是第一要务。“在一落脚就要踩到人的车厢里，能在狭小的座位底悄悄睡上一两天已经非常难得了。”他边说边向我们演示，弯下腰看了看高铁座位下的空间，伸出手在走廊一侧拍了拍。

出行爬火车的不易只是开始，苦难贯穿了华叔早期的打工生涯。在新疆的时候，没钱租房的工人都在露天空旷的地方搭起帐篷。八月，太阳像蒸笼一样烘烤着这片土地上的生灵，华叔的衣服上都结出了白色汗晶。傍晚突发火灾，“不知道害怕，火星都落到肩上了，还在帐篷里面抢东西。”大火被扑灭后，所有损失没有任何赔偿，华叔买不起新帐篷，只好和工友们把被窝铺在别人屋檐下睡了半个月。

1989年火车把华叔一家载到了云南，那里气候宜人，风景秀丽，最重要的是听工友说那里有“接得上手”的活。可是，华叔刚到不久便患上了黄疸肝炎，他一天工资是7.8元。得知一副药要五十多元时，华叔也没有再去拿过药，这些年没少被肝炎折磨，“当时一天的生活费才2元，实在是舍不得啊。”即使现在生活条件得到很大提升，华叔买一件新衣服，也只在春节期间穿，对于自己的血汗钱，他总舍不得“乱花”。

他的妻子说起了他腿上的伤。去年冬天华叔在工地上划伤了腿，十多厘米的口子被当地小药房拒绝接收，他简单消毒后便返回工地继续上班，下班回家后被妻子发现小腿在淌血，才去中心医院缝针。

撩开裤腿，肌肉有明显的肿胀，伤痕像一条蜈蚣趴在那里。他叹了口气，又玩笑着说，“我那些年的故事都可以出书了。”

17岁到51岁，华叔辗转天南海北。新疆、湖南、河南、云南都留下他的足迹，他在火车上待了多少日夜，已然是算不清了。这些年无论走多远，他春节总要回家看看，陪陪一双儿女和父母亲。

2009年华叔的女儿考上了成都理工大学，他难得请了半个月的假送女儿上学。那一次，坐上火车的华叔除了一路“近乡情怯”，还有溢于言表的自豪感。“很多人问我女儿读的什么专业，我都说不清楚。”小学文凭的华叔言语间满是无奈。

今年春节华叔的女儿结婚了，大字不识几个的他，却称女儿为自己“四分之一生命”，剩下的四分之三，是他年过古稀的父母、二十出头的儿子。

高铁在轨道上以三百多公里的速度向远方奔驰着，想到华叔漂泊的35年，在火车上度过的无数个日日夜夜。他靠着自己的劳作养大孩子，赡养父母。他是最平凡的建筑工人，是很早便外出务工的农民。祈愿五月的阳光能够照耀在华叔蜡黄的巴掌脸上，温暖永远留在他像钢铁一样坚强的心间。

（部分内容转自成都理工大学官网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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